第(1/3)页 孔夫子的既往不咎,是政治活动的第一基本原则,就是只看当下,需要把眼前切实的矛盾解决,再论以后从前,处理眼下是当务之急,也是管子说的轻重缓急。 还有一个基本逻辑,就是:多一事,则有一事之扰;宽一分,则受一分之赐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是官僚们做事的基本逻辑,申时行就是出于这种逻辑,才不愿意搭理这些风水大师,因为理会他们会有更多的麻烦,索性无视。 申时行喜欢端水,就是不喜欢惹是生非,能少一事就少一事。 如果换成了殷正茂、凌云翼之流,大概会把他们送到矿山里踏踏实实干两年活儿,就不会说什么龙脉了,开矿最重要的就是从矿苗中找到矿脉大龙;如果换了王家屏,会让这几个风水大师生不如死; 换成了王一鹗,这几个摇唇鼓舌之徒,一定会被明正典刑,其事迹会被刻在石碑上。 大明各地巡抚里,办事最守规矩、最讲原则的就是王一鹗,王一鹗因为是徐阶的门生,做事从来不敢逾规,做事有章法,有条例,但大家还都是怀念凌云翼,凌部堂杀人,但是凌部堂不诛心。 申时行的性格很温和,他不找这些个风水大师的麻烦,风水大师反倒是变本加厉的找起了申时行的麻烦。 四個风水大师带着一帮徒子徒孙还有一帮拥趸,总计一百多人,跑到了松江府衙门前,搞起了踞坐! 万历末年到顺治年间,江南不断爆发操戈索契的奴变,操戈索契是一种最剧烈的斗争手段,还有一种就是踞坐索契,类似于罢工,聚在一起,要求豪强交出他们的卖身契,不把卖身契还了,就不干活儿。 而四个风水大师是知道如何吸引人目光的,他带着一帮徒子徒孙和风水的拥趸,把松江府衙门给堵了,要求申时行给个破坏风水龙脉的说法! “这几个风水大师这么大的胆子?还是背后有人?”青浦知县徐秉正眉头紧蹙的说道,他被巡抚叫到了府衙商量驰道修建之事,这正好撞到了风水大师们踞坐。 徐秉正觉得非常不正常,这些个风水大师莫不是疯了!大明可是封建帝制,跑到衙门口闹事,只有一个下场,那就是被明正典刑。 风水大师不是疯了,就是背后有人,徐秉正倾向于后者,有人给了他们承诺,闹得再凶也不会出事。 申时行面色凝重的说道:“陛下第一次处置言官的时候,就晓谕臣工,言:退一步他们就会进三步,一退再退,身后就是万丈深渊,退?跳下去自杀吗?” “后来先生在写矛盾说的时候,批注:多方利益集体始终围绕争斗,这就产生了矛盾,而利益又不能满足所有人的时候,斗争就是一步不让,然而,人的欲望,欲壑难填,犹如饕餮,故此利益永远无法满足所有人,所以斗争,无休无止,而斗争就是眦睚必报,以眼还眼,以牙还牙。” 关于斗争,皇帝和张居正的态度是完全相同的,就是不能退让,绝对不能出让利益换取一时的宁静,申时行都没有出让利益,没有退,他根本没请这些风水大师看风水,但这些风水大师还是打上门来了。 申时行在这一刻,忽然理解了张居正当年教给他的道理。 “我认为徐知县所言有理。”姚光启平静的说道:“其实稍微想一想,就知道这帮人想干什么,一旦衙门抓了人,他们就会让所有的喉舌一起鼓噪,进而引起更大的动荡,逼迫衙门妥协,逼迫朝廷收回成命。” “一旦让他们成功,就像是堤坝上决堤一样的危险,且难以处置。” 姚光启想了想说道:“我在京师跟王谦斗法的时候,就几次三番试图用这招,可惜都被王谦给破解掉了,王谦有的时候,做事真的很不地道。” 姚光启是经验之谈,他真的这么干过,只不过都被王谦给巧妙化解。 万历三十年,已经神隐了十五年的万历皇帝,下诏让内监王朝,到西山开煤,因为那年惜薪司内监奏闻皇帝,马口柴枯竭,本该到柴5万斤,仅一千三百斤,红箩厂、易州柴、马水口、金水口,几个木柴厂,都是木材亏空告急。 无柴可用,只能用煤炭了。 乾清宫,也就是皇帝的寝宫,在西山有窑井一百二十四座,只不过荒废日久,王朝前往了西山开煤,结果这挂在皇帝寝宫名下的窑井,已经被人所占。 王朝在万历三十年七月,在皇帝面前状告:黄大京、王守宽、杨拐子、许近槐等人,欺占窑井,隐匿窑课,率众殴打差役。 王朝作为宫里的宦官,横行霸道惯了,东厂的番子,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?跑去开煤,被这些地痞给打了! 万历皇帝当即下令:这奏内有名人犯,便著厂卫差的当官校,会同内官王朝,督率该地方员役,扭挈前来究问! 厂卫一起出动,抓人! 可这人刚抓到,长安门外,‘满路拥塞多人,皆黧面短衣,不知其数,呼冤彻天,持揭叩地’,状告宦官王朝‘公行劫掠,家家户户皆受其害’,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地,自然不能这么闹腾,当时的内阁首辅沈一贯,就把案犯全都放了。 沈一贯最终还是没有见到万历皇帝,但万历皇帝还是妥协了,将王朝召回,换成了陈永寿,罢开煤事,改在卢沟桥设立抽分局,抽分煤炭供大内使用。 这件事还没完,万历三十二年,窑民再次‘百十成群,哀泣于长安门外’,最终万历皇帝只能再次妥协,不得不下旨:‘民窑税课,尽行停免,以昭朝廷优恤根本地方德意’。 姚光启也会这招,但王谦这个人怪就怪在心狠手辣,他姚光启敢让穷民苦力请愿的事儿,王谦就敢把这些请愿之人领到午门、皇极门去伏阙去! 请愿和伏阙是两个性质,一个是冲着朝廷去的,一个是冲着皇帝陛下去的,王谦敢这么干,是知道陛下明察秋毫,穷民苦力真正的诉求可以满足,在背后惹是生非之人,一个都逃不了,根本就不带怕的。 王谦这么斗法,根本就是耍无赖! 所以,姚光启在京师跟王谦斗法,处处处于下风,因为王谦这个家伙的跟脚是圣天子,只要不在路线和立场上产生根本错误,王谦就是闹得皇帝鸡犬不宁,陛下也不会过分为难王谦。 申时行思索再三,站了起来说道:“我倒是要看看,他们能把事情闹多大!大不了就闹到京师去,闹到陛下面前去!” “开府衙,抓人!” 申时行的性格是极其温和的,也是那种传统的儒学士,最喜欢折中,你好我好大家好,天下太平,他是不乐意闹得满城风雨,在申时行看来,有这个内耗的功夫,还不如多把精力放在生产上,每多造一艘快速帆船,就能为朝廷每年带回数以十万计的白银收入。 可是这端水大师终于在实践中发现,想做事,温和是不可能温和的,因为你的温和,在敌人眼里就是退让,就是馁弱! 申时行发飙了,这是他到任松江府,或者说在嘉靖四十一年考中进士进入仕途后,第一次发飙。 张居正不止一次批评申时行性格过于温和,但人教人千遍教不会,事教人一遍就会。 第(1/3)页